【双关】殊途
ooc/小学生文笔/整粉贺礼
梗:大关重伤手术,小关守在门外。
“不悔梦归处——
1
困倦。他仅仅觉得困倦。浓重的疲惫感将他笼住,大雾似的黑暗弥漫在他眼前。疼痛与麻木先后造访,他努力睁开眼,双手却没有知觉。
眼皮沉重的像铅,随着他的思绪,慢慢堕往深渊。它们像被刻意粘合过,又或者本就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,带着视死如归式的决心,紧紧挨在一起,他越是努力,合的便越是严密。
于是他想,那就算了吧——
反正睁眼也同样是黑暗。
久违的倦意里,他半梦半醒,迷迷糊糊间,他听见有人叫他,睁眼却又不见踪影。
仿佛踏在云端,轻快,触感却又异常真实。
虚假又真实。
他能感受到胸口湿润的液体,也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腐朽气息,他知道那是什么——不是因为剧烈的疼痛感。他清楚的记得不久前发生的事,记得那颗子弹穿过身体那一瞬的感受,记得周围嘈杂的人声与哭喊。
他记得这些,理所应当的记得,正如他记得他是关宏峰,记得他四十岁,记得他是长丰支队的支队长,记得一切诸如此类的该记得的事。他清醒的可怕,甚至完全不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伤员——
可他似乎忘了点儿什么。
但他不愿再去琢磨了,不仅仅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。他只是不想再去回忆,不想而已。他想,凡是他刻意忘记的,一定都是令他痛苦的,而既然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,凭什么还要给自己找罪受呢?
他心安理得的忘记。
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。胸口处的潮湿越来越大,随着红色液体一并流出的,还有他所剩无几的生命。他甚至有点儿庆幸,因为疼痛感也逐渐减弱。他闭着眼,开始思考这辈子还有什么没做。
——他当然知道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,可他想,他这辈子干的有意义的事已经够多了。就这一次,他对自己说,没意义的事一辈子总得干这么一次。
遗书?他想,写给谁看呐。
遗愿?他想,他哪儿来的遗愿。
遗物?他想,一把火便烧个清净。
墓地?他想,山河之大,何地不为归处。
他认认真真琢磨了半天,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想做的。当然,他知道自己刻意遗忘了某些东西,可偏偏又不想记起。
他感叹着自己的无趣,同时又庆幸着自己的孑然一身。
他有点儿高兴,没有人会为他的离开而感到悲伤——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个,但总不会太久。他没有爱人,没有亲人,也就等同于没有牵挂,他这么想着,于是开始期待着死亡的到来。
他再次睁开眼时,发现自己真的站在大朵大朵的云上,软绵绵,轻飘飘,摸着柔软的让人心碎。他望着远方,看见天的尽头是辽阔的原野,原野的尽头则是望不到边缘的深渊。
于是他开始奔跑。
风鼓起纯白色的衬衫,他张开双臂,觉得自己像一只自由而突兀的鸟。
他跑着,笑着,追逐着,打闹着。这样的场景似乎很常见,似乎又很难得,他记不太清了,两个人,或是他一个,都没关系,他仅仅只是想向前奔跑。
他在悬崖边缘停住,往下望了望,只看见一片黑暗,没有尽头的黑暗。他在呼啸的风声中思索了不到两秒钟,便决定跳下去。为什么不呢,他想,黑暗于他还有什么可怖?他一生都向着光明前行,可却始终不得要领。他像影子,紧靠着光亮,但永远无法融合。他就是黑暗本身,是贪念与自私的结合,既然无法投奔光明,黑暗不也是另一种选择?
他只想对着自己黑暗。
他伤害的人已经够多了,他想——但又似乎就那么一个,他回忆着,他真正刻骨铭心伤害过的其实就那么一个。
可一个就已经够多了。他叹口气。影子就该跟着黑暗,正如他永不能依附光明。
肮脏不能亵渎神明,黑暗也无法刺破太阳,错的成不了对的,苦衷也掩盖不了事实——
这些都是真理。
他知道,他都知道。如果可以,他当然也想做一条安分守己的影子,谨慎克制的躲在光明身后,循规蹈矩,决不肯越界一步——可是不行。事情的滑稽之处恰好就在于,当他终于懂得了这些道理,懂得了自己的卑微与渺小,渴望和爱欲的时候——他早就犯下罪孽。
多好笑啊,他想,失去惋惜与来不及,错过的动心和错误的动情,荒谬的幻想或期冀——多好笑啊。
偏偏黑暗不配拥有光明。
渎神已是死罪,他又岂敢——岂能祈求宽恕。
救赎无望,回头无岸。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在愧疚与掩饰中度过。可如今,站在悬崖前的如今,他忽然找到了一个终结问题的方法,它是如此的完美,几乎可以完完全全的抹去他曾犯下的罪孽,抚平一切伤口,怨恨与痛苦。他将因为它而获救,因为它而放弃,因为它而得到近乎奢侈的原谅——
问题的答案是死亡。
多简单啊,他想,简单的甚至不像一个答案——也许它其实只是份终结,是个宣告,是划清过去与未来的一道深可见骨的界限。
但那些都与他无关。于他而言,这仅仅是种解脱。
他听着风声,闭上眼,向前跨出一只脚——
就这样吧。他想。就这样吧。
可身后忽然有人叫他。
“哥”
那人这么说,声音温柔又熟悉,仿佛许多年前的渴望,真实,虚假。
他回过头,看见铺天盖地的光亮在他眼前忽的展开,宛若日色织出的幕布,笼住他不透一点黑暗。
光亮中,有人站在对面,有着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。
“哥”
他重复一遍。
“跟我回家。”
他站在悬崖边缘,愣愣的看着光,觉得这是场幻境中的梦境。
假的,他告诉自己,都是假的。
可他还是向前迈出一步,受了蛊惑般的握住对方伸出的手。
“好”
他没有一点犹豫。
下一秒,周围便仿佛被拉上了幕布,蓦地暗下去。一切开始支离破碎,天空垮塌下来,光亮凋落暗淡,地表裂开一道巨大缝隙,生生把他与那人隔至两岸。
他睁大眼,茫然而惶恐的看着发生的一切。
彻彻底底的黑暗与静默中,对面的那个人突然笑起来。
“哥”
他说。脸侧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狰狞的新鲜伤口,大滴大滴的往外冒着血珠。
“你为什么陷害我?”
语调温柔,嘴角带笑,仿佛询问某个迷路的孩童。
——他终于彻底堕向黑暗。
2
恐惧。他仅仅觉得恐惧。他死死的咬住牙,努力不让那声压抑许久的哭喊溢出唇齿。他忽然迫切想要的靠住些什么,低了头,却看见自己一双手紧紧攥着那张白色的纸页,力度之大,几乎将它揉成碎片。
纸上空荡荡的,短短几行字,标题便足以让人触目惊心——
病危通知书。
姓名:关宏峰。
白纸黑字,如假包换。
已经是第五张了。开在他心上的那个口子里汪汪冒出的血液也终于流尽。他拿着这一张纸,没觉着有书里头描述的那么沉重,反而单薄的可怕。
——就跟人命一样,单薄的可怕。
他拿着它,觉得自己该为自己辗转反复的滑稽命运笑一笑。于是他便笑了。比哭还要难看。
他对自己说,没事的,没事的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他对自己说,坏人有恶报,好人有好报,天经地义,理所当然。
他对自己说,冷静,要冷静,关宏峰一定不会希望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子。
他对自己说,熬过去,就像他们从前牵着手度过的那些艰难的岁月一样,他哥也一定能熬过去。
一定。他小声重复着。仿佛多说几次,幻想就成了事实。
但他终于还是攥紧了那张纸,蹲下身背靠住墙,像个孩子一样,彻彻底底的哭起来。
他以为自己永远学不会恐惧。
——可他怎么能不恐惧。
从前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,现在他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怕。
他怕什么呢?他问自己。
——怕剥夺,怕放弃,怕拒绝,怕隐瞒,怕欺骗。他怕爱恋,又怕不爱,怕得到,又怕失去。他怕失而复得下暗藏的再次离开,怕含情脉脉伪装梦境里的温情陷阱,怕一切有关他的,又或是无关于他。他怕他知道他爱他,又怕他不知道,怕他知道装不知道,不明白当作明白。他怕糊涂,怕清醒,怕求不得与已失去,怕过去,怕未来——
他其实只怕一样东西。
他靠着墙壁,知道关宏峰躺在那一端。
一墙之隔,却仿佛是生与死的距离。
石灰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,浓烈的消毒水气息让他开始心悸。可他仍然不依不饶的靠着,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,治病良药。他甚至不惜站起来,张开双手,紧紧贴住墙面,仿佛一只巨大的风筝,让自己的身体与这大片白色融在一起。
——他像个疯子一样拼命汲取着关宏峰的温度。
疯就疯吧。他想。
他只是迫切的需要抓住些什么。
什么呢,他想,什么都好。
关宏峰冰凉的手,柔软的发;关宏峰冷淡的眉眼,不耐烦的叹息;关宏峰的腰,关宏峰的笑,关宏峰长过膝的围巾,关宏峰滴滴答答落着泥水的黑伞;关宏峰的愤怒,关宏峰的喜悦,关宏峰的难堪,关宏峰的愧疚:关宏峰的牛奶,半桶泡面,腕间手表,他的鱼,他的灯,他忽闪的眸色——
什么都好。
只要是关宏峰,什么都好。
可他其实什么也得不到。
他垂了眼,睫间泪珠坠入尘土。晃晃悠悠的站起身,他弯下腰,一张张捡起散了满地的白色纸页。他不去看上面的内容,也逼迫自己不去想,可那标题却像在脑里生了根,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眼前晃荡。
一,二,三……他拿着薄薄的一沓纸,一遍又一遍,翻来覆去地数着。
”一……”
他想,等他哥出来,他一定要好好把他骂一顿,然后再痛痛快快哭一场。
“二……”
他要让他哥跟他道歉,一定要,不为别的,就因为他这次实在是把他吓得够呛。
“三……”
其实不道歉也没什么紧要的,他又想,反正他哥那个别扭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。骂他也算了吧,他叹口气,他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出来。
“四……”
他心里开始发慌。想点儿好的吧,他对自己说,想想将来,想想美好的将来。
他想他要在未来每天都按时跟他说早安晚安,不管他搭不搭理。他要每天都对他说很多很多遍我爱你,然后假装没看到他偷偷脸红。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,绝对不顶一句嘴,反正不管他做的是不是对他好的,但肯定是正确的。
他想再也不会嫌弃他做的菜和理发技术,不管他做的饭有多令人难以下咽,剪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有多蠢。
他想他要学会去体谅他所有的别扭与口是心非,学会在他的皱眉中读出关心与担忧,学会在他生气时主动服软撒娇,以及学会看出他藏在心底的那句我爱你。
他要和他去很多很多地方,照很多很多照片,看他假装不耐烦,看他眉宇间藏不住的笑意。他们要先回长春,再走一遍那片雪地,再分享同一块巧克力,然后嘲笑他在雪地里怂的出奇,以及趁太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安静的接吻。
他还要和他再一起去看看爸妈,告诉他们,他们过得都很幸福。
千千万万不过一句话,他想和他共度余生。
“五。五。”
他重复了一遍。然后蹲下身,把头埋进膝盖啜泣。
——他其实可以什么都不要。
手术室里的灯灭了的那一刹,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。扶着墙站起来,他望着远远向他走来,面色沉重的医生,突然不想知道结局。
就让我死去吧。他恳求。
——就当施舍我个美好结局。
3
手术室里那点忽闪的红光蓦地灭了,仿佛无涯夜色里消散的最后一抹繁星。白大褂的医生从里头出来,缓着步子走到那张半分钟前被他们宣告了死亡的脸前面。他望着他,深深弯腰鞠下一躬,纯白色布料纷纷扬扬,触的他手侧刺痛。
他说:
“我很抱歉。”
关宏宇站在原地,想起刚刚那个答到一半的问题。
他怕什么呢?
——他怕来不及。
不悔梦归处,只恨太匆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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